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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屋主是德克萨斯州的一伙猎人,”南西先生说,“他们每年一次来这里打猎。真不知道他们来猎什么狗屁东西。有了他们,这儿才逃过被拆掉的命运。”
他们下了公共汽车。在旅馆前等待他们的是个女人,影子不认识她。她脸上化着精致完美的妆,梳着完美无暇的发型。她让他想起过去每天早晨出现在电视里的新闻播报员,坐在一个完全不像客厅的新闻演播室里播报新闻。
“很高兴见到你们。”她打招呼说,“你一定是岑诺伯格,我听说过很多关于你的故事。你是安纳西,总是喜欢恶作剧,是不是?你这个喜欢寻欢作乐的老头子。而你,你一定是影子了。你呀,让我们追你追得够开心的。”她用力握住他的手,目光笔直地凝视他的双眼。“我是媒体女神,很高兴见到你们。希望我们可以尽可能愉快地完成今晚的交易。”
旅馆大门打开了。“不知为什么,托托,”影子上次在豪华轿车里见过的那个胖男孩出现在门口,“我觉得我们已经不在堪萨斯了 。”
“我们在堪萨斯州。”南西先生说,“今天开了一天的车,大半都在这个州。妈的,这个州真够平坦的。”
“这个地方没有灯,没有电,没有热水。”胖男孩还在唠叨不休,“我不想冒犯,可你们这些人真的需要热水好好洗个澡。你们闻起来好像在那辆公共汽车上待了足足一星期。”
“我想,这些话就不必了吧。”那女人圆滑地说,“在这里,我们大家都是朋友。快点进来,我告诉你们各自的房间在哪儿。我们这边的人住在最靠前的四间客房,你们死掉的朋友在第五间,5号房后面的房间全空着,你们可以随便挑选。”
她为他们打开通往旅馆前台大厅的门,里面一股霉味,还有潮湿、灰尘和腐烂的味道。
一个人坐在黑暗的大厅中。“你们饿了吗?”他问。
“我随时吃得下东西。”南西先生说。
“司机出去买汉堡包了,”那人说,“很快就回来。”他抬头看着他们。房间很暗,无法看清众人的脸,但他还是认出了影子。“大个子,你就是影子,对吧?就是那个杀了伍德和斯通的混蛋?”
“不是我,”影子否认说,“是别人杀的。不过我知道你是谁。”他的确知道他是谁,他曾经进入这人的脑子里。“你是城先生。你和伍德的寡妇上床了吗?”
城先生惊得从椅子上跌了下来。如果是在演电影,这一幕肯定滑稽好笑,可在现实生活中,这种情形只显得笨拙。但他爬起来的速度倒是很快。城先生向影子逼近。影子低头看着他,警告说:“别做你没准备好如何收场的傻事。”
南西先生的手搭在影子胳膊上。“停战,记得吗?”他提醒说,“我们是在美国的中心点。”
城先生转身走开,俯身在前台上,拿起三把钥匙。“你们的房间在走廊尽头,”他说,“给。”
他把钥匙递给南西先生,扭头离开,消失在走廊的阴影中。响起旅馆房间打开门,又重重摔上的声音。
南西先生分给影子一把钥匙,分给岑诺伯格另外一把。“公共汽车上有手电筒吗?”影子问他。
“没有。”南西先生说,“只不过有点儿黑罢了。你不会怕黑吧?”
“我不怕黑。”影子说,“可我怕躲在黑暗中的人。”
“黑暗是好事。”岑诺伯格说。他似乎毫不费力就能看清前面的路,领着他们穿过漆黑的走廊,甚至不用摸索就把钥匙顺利插进钥匙孔里。“我住在10号房。”他告诉他们,然后又想起一件事,“美狄亚 ,我想我听说过她,是不是那个杀死自己孩子的女人?”
“不是同一个人。”南西先生说,“只是碰巧同名罢了。”
南西先生在8号房,影子住在他们对面的9号房。房间有一股潮湿、灰尘,以及荒芜的味道。里面只有一张床架,上面有床垫,但没有床单。窗户外面透进来一点点黄昏的光线。影子坐在床垫上,脱下鞋子,然后伸开手脚躺在床上。过去几天里,他开车的时间实在太久了。
也许他睡着了。
梦中,他在行走。
冷风吹着他的衣服,细小的雪花比水晶微尘大不了多少,在风中疯狂飞舞。
他身边有树木,冬天里光秃秃没有树叶的树。两侧都是高耸的山峰。现在是冬天的下午,天空和雪花都呈现出同样的暗紫色调。在他前面的某处——在这种光线下,很难判断远方的物体到底有多远——跳动着篝火的火焰,发出橙红色的光。
一只灰色的狼,踩着积雪走到他面前。
影子停下脚步。狼也停了下来,然后转过身,等着他跟上。它的一只眼睛闪烁着黄绿色的光。影子耸耸肩,朝火焰的方向走去,狼在他前面缓缓走着。
篝火燃在一片小树林中,这里可能有成百棵树,种成两排。树上仿佛悬挂着什么东西。两排树的尽头是一栋建筑,看上去有点像底朝天翻过来的船。它是用木头雕成的,上面还有浮雕生物和脸谱——龙、半狮半鹫的怪兽、巨人、野猪。火光跳动下,雕像仿佛在舞蹈。
篝火很高,连影子都几乎够不到。狼绕着噼啦作响的火堆,轻巧地走了一圈。
狼所在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,从火堆对面走出来。他拄着一根很高的手杖。
“你现在是在乌普萨拉 ,在瑞典。”那人说,声音很沙哑,听上去非常熟悉,“时间大约是一千年前。”
“你是星期三?”影子问。
那人继续说下去,仿佛影子不在他面前。“刚开始是每年一次献祭,后来就走下坡路了,他们懒散了,每九年才举行一次献祭。他们来到这里,献上牺牲,一次献上九个牺牲品。每一天,他们都会献上九只动物,悬挂在这个小树林的树上。祭祀会持续整整九天。九只动物中,有一个是人类。”
他从篝火旁踱步走开,朝树林的方向走去。影子在后面跟着。走近树木旁,终于可以看清悬挂在上面的物体轮廓了:腿、眼睛、舌头和脑袋。影子忍不住摇头。看见一头公牛被人拴着脖子吊在树上,感觉非常不好。可与此同时,这幅超现实的景象又让人觉得有点好笑。影子从一只悬吊的牡鹿身旁走过,接下来还有一只猎狼犬、一头褐色的熊、一匹比小马驹大不了多少的白鬃栗色马。那只被吊的狗还活着,每隔几秒种,它就痉挛地抖动一下四肢,在吊索上每一次摇晃时,它都会发出窒息的呜咽声。
前面那人拿起他的长手杖。影子这时才发现那是一根长矛。那人用长矛猛刺狗的腹部,像使刀一样向下一划,流血的内脏滚落到雪地上。“我将这死亡奉献给奥丁。”那人庄严地宣告说。
“这只是个姿态,”他转身面对影子,“但姿态意味着一切。一只狗的死亡象征所有狗的死亡。他们奉献给我九个人,这九个人象征着所有人类,所有的鲜血,所有的力量。但只有姿态还不够。总有一天,血将停止流淌。没有血的信仰,会让我们远离人间。血必须继续流淌下去!”
“我看见你死了。”影子说。
“在神灵这个行当中,”那个人影说。现在影子更加肯定他就是星期三了,没有人会有那种粗声粗气的腔调,那种深沉的带着愤世嫉俗的兴奋的语气。“死亡并不重要。它是一个机会,重生的机会。只要鲜血继续流淌……”他朝悬吊在树上的动物和人做了个手势。
影子心想,那些做祭品的将死之人从这里走过时,会不会比动物更觉得恐惧?那些人清楚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。一股浓重的酒味从那些人身上飘来,说明死前允许他们用酒精来麻醉自己,然后才走上绞架,而那些动物则只是简单地被人处死,在惊恐万分的状态下活生生地被吊起来。死人的脸都很年轻,没有一个人超过20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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